故事 ∞ 開端

　　我看見那個滿身灰塵油垢的機器人滾進來，就暗道聲糟糕。辦公室才新換的地毯，眼看被這廝輾出一條油跡，令我心疼不已。夏綠蒂隨隨便便就放這廝進來，未免太欠考慮，這新來的女秘書還得好好訓練才行！

　　機器人繼續我的辦公桌方向滾過來，被我大聲喝止。

　　「站住！你是什麼人？來幹什麼的？」

　　那機器人總算停住了，畏縮著閃動電眼，說：

　　「是龐總經理吧？」

　　「就是我，有何指教？」

　　我望著沿著機器人圓筒狀身驅不住流下黑色油滴，恨不得踢他兩腳，立刻把他轟出去。但是自從機器人反歧視法規及平等就業機會法規頒布以來，你再不能任意打罵機器人，也不能隨便解聘機器人，否則他們反咬一口可不是鬧著玩的。這年頭對機器人還要低聲下氣，真是天曉得！

　　「龐總，您老這一向可好？」

　　「你是誰？」我可沒空跟這機器人破落戶閒扯淡，站起來說：「到底要幹什麼？不趕快說，就請便吧。」

　　「龐總，您是幹大事業的人，」機器人清了清喉嚨說：「幹大事業的人最需要什麼？」

　　媽的，原來是個推銷員。

　　你還不能立刻趕他走，否則就是違反平等就業機會法規，現在的法律實在太偏袒機器人了！

　　「我不知道，你說呀！」

　　「龐總，您們幹大事業的人，最需要的就是關係。」

　　混帳，這還用說嗎？我瞪視這位機器人推銷員，八成是推銷男性香水或是驅狐臭藥的傢伙。憑著早年在機器人工廠幹技術員的經驗，我判斷這傢伙是已停止生產的殺手機器人，現在出品的新殺手已經進步到隱形殺手，他只好改行幹推銷員。我嘆口氣，好好一個早上，就被這個過氣殺手機器人浪費掉了。

　　「龐總，您的時間寶貴，恕我直說吧。龐總，如果有人能賣給您各種關係，您有興趣嗎？」

　　我不由得大笑。一個過氣的殺手機器人，想要賣給我龐某人什麼關係！有沒搞錯啊？機器人看我捧腹大笑，惶恐的說：

　　「龐總，我劉七絕不說謊──我們機器人，至少所有在二○六七年以前出廠的機器人，都不會說謊。」

　　「算了吧，」我連眼淚都笑出來了。「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？想要賣給我關係！」

　　「龐總，我知道您老各方面關係夠廣，不然也不會找到您。龐總，常言道，天外有天，人上有人。恕我直言，您的關係網路，比馮平博士又如何呢？」

　　我止住笑。這混帳機器人，一言戳到我的痛處。馮平博士是我們這行的第一把交椅，他的馮平實驗室蜚聲國際，又樂善好施，廣交王公貴人，不久之前星際聯邦總統才頒給他最高榮譽的鑽石獎章。馮平博士是我在生意上最主要的對手，吃過他許多明虧暗虧。但是好在最近他得了不治絕症，他一死，我龐某就不再屈居第二把交椅，就是自動販賣機業的領頭了。

　　機器人推銷員看我臉上陰晴不定，忙說：

　　「龐總，大家都知道馮平博士不久於人世。他一死，您老就成了眾望所歸。但是您還是有許多對手的。格拉夫的GR集團、佐佐木小次郎的星光寶業……都是強悍的敵人，您拚得過他們嗎？龐總，不是我多話，如果馮平博士的豐富人脈，都由您繼承，您要擊敗這些對手，不是輕而易舉嗎？」

　　我不自覺點點頭，又正色說：

　　「對不起，我是正當生意人，絕不幹任何不法勾當。你要我花錢收買馮平博士的人脈，辦不到。」

　　「龐總，您完全誤會了。」機器人舉起一隻油污的手臂說：「我發誓，我們公司不會賣任何不法的產品。龐總，您聽說過巴夫洛夫效應嗎？」

　　「當然，」我不假思索地說：「巴夫洛夫拿狗做實驗，搖鈴後就給狗東西喫。久而久之，只要一搖鈴，即使不給狗東西喫，狗也會流口水。這和收買人脈有什麼關係？」

　　「大有關係！」機器人得意的說：「龐總，您是幹大事業的人，要別人替您做事，總要施些小恩惠，對不對？所謂的關係，也就是靠一連串的小恩惠和人情的交換建立起來的。但是如果您在施予小恩惠的同時，也像巴夫洛夫一樣搖搖鈴，久而久之，只要您一搖鈴，別人就以為得到恩惠了，自然會替您幹活。這就是巴夫洛夫效應在關係學上面的應用。」

　　我聽呆了。這法兒果然不錯，一旦把人的習慣培養好了，只要一搖鈴，別人就會聽話辦事。可是……

　　「可是人不是狗，能搖鈴嗎？」

　　「您老明察！人當然不是狗，不能搖鈴。但是，如果使用超感應波的鈴，就像這樣的一個裝置，也可以達到同樣效果。」

　　機器人的另一隻手鉗著一具小小的控制器，我懷疑的說：

　　「有道理是有道理，可是如果要用這玩意兒來繼承馮平的人脈，除非那些人全部事先經過調教，除非是……」

　　「不錯！」機器人愉快的說：「這裝置就是馮平博士三十年前發明的。更正確的說，是馮平實驗室的一名機器人科學家三十年前發明的。」

　　好厲害的馮平！難怪他的人脈如此豐富，因為只要一旦得了他的好處，從此就成了巴夫洛夫的狗！難怪我鬥他不過。好在他就快死了，這控制器……

　　「這控制器，」機器人推銷員好像知道我的心思，繼續說：「馮平博士就快用不著了。他沒有子女，所以立下遺囑，把一切財產和發明全都奉獻給人類，捐給宇宙慈航金會。」

　　「臨死還要擺噱頭！」我不禁罵道。

　　「所有的發明都捐了，除了這一項。馮平博士要發明這控制器的機器人科學家把這發明的紀錄毀去，從此不得再製，以免遺害人間。」

　　「好狠！自己死了還要斷人後路，讓天下只有他一個人會搞關係。那麼你又如何獲得這控制器的呢？我明白了，那機器人科學家一定和你串通，兩個機器人一搭一唱，賣主求榮。」

　　「講話好聽點！」機器人的電眼突然閃出青光，我立刻想起他從前的職業本來是殺手。「我劉七是野機器人，並沒有主子。我的朋友，君山機器人，也並未賣主求榮。他是馮平實驗室的雇員。馮平博士要他毀去所有發明的紀錄，從此不得再製，但卻忘了要他毀去這具控制器。」

　　「所以你們就盜出來賣，大賺一票。要是我不肯買呢？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？」

　　「您老不肯買，還有格拉夫的GR集團、佐佐木小次郎的星光實業……」

　　這就夠了。有的事情，寧可信其有，不可信其無。這具控制器如果真正有效，落人敵手可不得了。如果無效，充其量不過被這兩個機器人騙子賺去了一票。不過我還是不能不佩服這一對活寶的構想。他們拿了控制器來兜售，明知我不敢不收購，即使上了當，我也無法出面控告他們。眼前這殺手機器人不像個厲害角色，幕後主使的那名機器人科學家可不是等閒之輩。萬一控制器真正靈效，我總要把他揪出來解決掉，以絕後患。

　　主意既定，我給了機器人一大筆錢，把他打發走。但在他之前，我已經派出八名隱形殺手跟蹤，只要我一聲令下，就採取行動斬草除根。

　　三天之後，報上刊出馮平博士病重不治的消息。他的喪禮備極哀榮，市長、星際聯邦參議員、各大跨星企業的主要負責人，全都來了，星際聯邦總統還派特使送來輓辭。這樣的場面，的確空前──空前，但不是絕後，因為我已掌握了馮平所有的人脈。

　　我當然參加了馮平博士的喪禮，牛刀小試，站在星際聯邦參議員史蒂文生旁邊，便輕輕撳下口袋裏的控制器。和我素無關係的史蒂文生參議員，立刻滿堆笑轉過身來和我熱烈的握手。試驗成功，我索性一不作二不休，在喪禮完畢後就站在教堂門口，把口袋裏控制器的音量調到最大。我的天，所有的人都跑過來向我道賀，說我是唯一能取代馮平博士地位的偉大實業家。市長當場宣布我為榮譽市民（三年前我託人請求這榮銜，被他一口回絕），總統特使答允回去向總統推薦我獲得金質獎章，各大企業集團負責人都擁在我四周，要求和我簽約。第二的星際日報，便以頭條刊出這樣的標頭：

　　「馮平逝世備極哀榮

　　　龐統集團旭日東昇」

　　能夠有這一天，我龐某人也真是揚眉吐氣，志得意滿了。最令我高興的是，喪禮後第二天，一位如花似玉的人兒乘坐一輛黑轎車，到達我的公司。女秘書夏綠蒂不知道她是誰，不肯讓她進來，但是我知道她是馮平生前最得力的秘書，也是最疼愛的情婦。我立刻就請夏綠蒂滾蛋，讓蘇珊接替她的職位。當晚，我就帶了金髮的蘇珊住進星際大旅社的豪華總統套房──過去是馮平獨享的房間，現在也屬於我了。

　　一場激烈的做愛之後，蘇珊沈沈睡了。我步出套房站在陽台上抽菸。馮平過去是我的死敵，他死後卻把一切都給了我。人與人的關係真是奇妙。我的手觸及睡袍口袋裏的控制器。得感謝兩名機器人，明天就下令隱形殺手把兩人幹掉。有了這控制器，還怕沒有人脈？還怕沒有美女投懷？這控制器讓我繼承了馮平所有的人脈關係，但是我禁懷疑，馮平的人際關係只有這些了嗎？除了那些達官貴人和美女之外，究竟我還繼承了什麼？也許控制器的威力半徑有一定限制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