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事 ∞ 開端

自有印象以來，我的指甲始終都是剪得短短的。每當我在修剪指甲時，總是死命往裡頭剪。有時我也會自問「我幹嘛剪那麼短啊？」，但答案總是無解。這一定是有某種原因，才會讓我養成如此習慣。但這個「原因」究竟為何？儘管我一再思索，也不知其所以然。

直到大三的某天，我突然想通了：

「啊！一定是因為我以前彈鋼琴的緣故吧！」

有學過鋼琴的人一定知道，要彈琴是不能留指甲的。兒時開始學琴後，我的鋼琴老師便囑我「不能留指甲哦！」，我也始終遵循如一。

大三「頓悟」的那天，我心想：「哼！反正我早就不彈琴了，幹嘛還傻傻的把指甲剪那麼短啊！從現在開始，我偏要留長指甲了呢！」

於是為了某種可笑的「反叛」心態，我真的開始把指甲給留長。但我既不擦指甲油，也不會去修整漂亮的形狀，那這指甲是長是短，似乎也沒多大差別吧！（後來才發現，長指甲在「抓癢」時，是比較方便的。除此之外，我到現在仍未找出長指甲的另一項優點來。）

留長了指甲後，我還特意去彈了一會回琴。果然，長指甲敲在琴鍵上，一陣「ㄎㄧㄎㄧ扣扣」之聲不說，無法用指尖直接接觸到琴鍵，果然是怎麼彈怎麼不順手。至此，我才明白了「彈琴不能留指甲」，果然是有道理的。

說到學鋼琴這事兒，記得是L哥先開始去上鋼琴課的。因為大家都才剛學，所以是採「大班制」，許多小朋友一起上，家長也都陪在教室後面（至於L哥為什麼會去學鋼琴呢？這點我就真的不知道了）。

那時我常和L媽一起在教室後面等，看著聽著，就……

你也知道，小孩子嘛！對什麼都是新奇好玩。趁著大家下課休息時，我有時也跑上去隨便彈個兩下。越是得不到的東西，越是珍貴，這麼短短幾分鐘的時間，我自是彈不過癮的，後來就跟L媽吵著「我也要學鋼琴」。

其實我也可能不是真的想學吧！就只是覺得有趣，而且……L哥能彈，我為什麼不能呢？

不知如何，L媽竟答應我了。後來我也拜在李老師門下，開始加入彈鋼琴的行列。

過沒多久，L哥首先棄甲而逃。但當時我學得蠻好，覺得彈鋼琴挺「簡單」的；而且又隱隱帶著「我要勝過L哥」的心態，所以當然是要繼續彈下去囉！

學琴的年齡，我已經記不得了。好像是國小之前、幼稚園時便開始了。頭幾年的確是學得還不錯，而且那時功課也比較少，彈的曲目又簡單，當然是容易上手多了。但後來老師開始教「樂理」，我實在討厭這個部份，覺得它既無聊又不知所云。

後來學校功課多了起來，要彈的歌也越來越難了。這時，學琴已經漸漸不好玩，反而是一種負擔了。

L爸在我上國小前，便被調到外縣市的營區去，家裡只剩L媽、L哥和我三個人。L媽的工作是要輪班的，有時我們下課了，她卻正好是上班時間，於是我和L哥兩個人經常是「相依為命」的。撇開我們本是「兄妹」不說，在這種特殊的情境下，我們自然是更要「你幫我，我幫你」的了。

其實，我真的很膽小，叫我幹壞事兒，可能啥都還沒做，自己就先嚇出一身汗來。我所謂需要L哥「掩護」的不良事蹟，不過也就是沒練琴、沒寫功課等等。於是L媽每每在下班後，問我「有沒有寫功課？有沒有練琴？」，我一律都答「有啊！」。L媽轉向L哥求證，他和我本是一丘之貉，自然連聲答是了。

我的脾氣又特別拗，老師教了五首曲目，如果其中兩首我「不喜歡」，我就不想去練，只彈另三首我喜歡的。而且我回家後大多沒練習，經常都是用這種方式矇混過關，在L媽面前倒還相安無事，但到了上課時，馬上原形畢露、無所遁形啦！

我們上課是一對一，一星期上一個鐘頭。每次都先彈「之前教過的歌」，如老師驗收滿意，便在本子上打勾；若我彈得「二二六六」，這次過不了關，下個星期便要再來過。這時老師會把該首「不合格」的歌記在今天日期之下。等到舊歌全部彈過一輪後，老師會視情況再教新歌。若舊歌通過比例低，新歌就教少些；反之則教多些。每個星期要練習的份量約五、六首。

有一次，好像是三、四年級時吧！因為實在太混了，之前教的歌「全都沒過」。這時自己心裡當然是羞愧得很了，而且──回家後怎樣向L媽交待呢？下課後她一定會檢查我的本子的，這下子我鐵定要死無葬之地了。

果然，回家後L媽見了「學習成果」，大發雷霆，痛罵了我一頓，並生氣地說：「我看妳根本沒有好好練習嘛！彈得這麼糟……，妳不要去學好了！」

雖然我著實被L媽的河東獅吼震懾了，但聽到「別去學琴」這句時，心裡卻又卑鄙地高興了起來。其實……其實我早就對彈琴這件事失去了興趣，現在它只變成我的夢魘，一種折磨而已，但又不知如何開口說。而且學琴的費用並不便宜，我雖然年幼年知，但大概還是曉得家裡的收入並不怎麼豐富（當時軍人的薪水是很少的）。如果可以不必再學琴，不但我就此解脫，家裡也可以節省開銷，何樂而不為呢？──雖然，這樣的結束並不漂亮就是了。

儘管L媽仍兀自咆哮，但我心裡卻是暗暗高興著。有道是「忍一時風平浪靜」，只要挨得這一時罵，便可換來今後自由自在的快樂日子，我已經開始勾勒著那樣的生活了。

好不容易，L媽的轟炸結束了。她緊接著打電話給老師，說「我不去上課了」。沒想到這通電話講了有夠久，我越聽越不妙，老師像是在勸L媽呢！

「啊……千萬不要啊！」我在心底吶喊著。她該不會是捨不得少了一份收入吧？

後來L媽把話筒遞給我，老師和我說，她已經和L媽談好了，我「還是可以繼續學琴」，只是以後要多努力哦……。老師應該是很溫柔地安撫著我吧！其實我失望的差點哭出來，這多事的人，誰叫妳勸L媽來的？這下子可好，煮熟的鴨子飛了，這鋼琴課還得繼續上哪！

一轉眼，到了五、六年級，我仍然學得七零八落，彈得沉魚落雁（也就是說……魚兒聽後，都驚得忘了游水，沉到水底；雁兒聽了，也會嚇得忘了拍翅，跌落地上）。不要說是L媽了，連我自己都快受不了了。有次歷史重演，所有的曲目通通沒過關，L媽勃然大怒，再次去電給老師，結果又是──

被挽留。

但這次總算達成了一個「協議」：這鋼琴就學到國小畢業。

呼！知道學琴不再是阿鼻地獄，也非無限重覆的迴圈，只要撐到國小畢業就可以解脫了。這到底是該歡喜，還是悲哀呢？爸媽花大錢讓我學才藝，卻變成我亟欲擺脫的噩夢，這這這……

終於，國小畢業，我也停止學琴了。但人就是這樣奇怪，國、高中時，我反倒還會自己彈彈琴，自娛一番。高中時，有一度還熱衷於彈流行歌曲，也花錢買了好幾本歌譜來練，但也不常彈就是了。可能因為有著「愧疚」的心理吧，所以後來我不曾在L爸L媽面前彈過琴，想彈琴時，還得利用他們不在家時，偷偷地彈。一來是怕被他們唸（當初不好好練，這會兒又想彈啦？），二來是自己的技巧已經退化到一種很可怕的地步，實在也沒臉在別人面前獻醜了。

這中間L爸偶會感嘆：「唉！花這麼多錢讓妳學琴，結果呢？……一場空啊！」

說到這個，我真的覺得對不起L爸L媽。學琴從來就是昂貴的玩意兒，學費高人一等是不用提了，在他們薪水都不高的當時，L媽還給我買了一架全新的鋼琴，好像還跟舅舅借錢。每個月總有那麼一天，舅舅會來家裡「收錢」。

我常常在一旁看著，看L媽在床上把「一大筆」錢攤開，和舅舅仔細算清楚了。這種時候，我都覺得有點「怪怪」的。雖然我一直弄不清楚那到底是多少錢（總之很多就是了），但看到家裡為了我，花了那麼多錢，可自己偏又不學好，就算是頑石也會有愧呀！

（但我無論如何，就是無法把這股愧意化為向上的力量，好好地練琴。唉……）

上大學後，終於連彈流行歌的興致也沒有了。這架鋼琴在我家，變成了一座龐大無比的擺飾；既佔空間，又惹非議（L爸想到便會唸我幾句）。還有那「不識相」客人到了家裡，看到這架大鋼琴，還要問說：「啊，那現在LJJ還有在彈嗎？」。這時L爸總是先來一陣沉默，後接尷尬的笑聲：

「嗯嗯……沒有了啦！早就沒在彈了……而且現在下班回家都很晚了啦……」

看到「囤」在客廳一角的大鋼琴，我常聯想到一句英文諺語：white elephant，意指昂貴而無用、大而無當之物。

拿「白象」來比喻我的鋼琴，雖有溢美之嫌，但我總是忍不住要這麼想。

　　（註：
　　為什麼「白象」會是昂貴卻無用之物呢？讓我來為大家解謎吧：
　　因為白象十分罕有，在暹邏【今日的泰國】向來享有神聖地位，捕獲白象的人必須把它獻給國王，不得殺害。當時，國王不喜歡一位臣子，便「賜」給他一頭白象︰這頭白象當然不准宰殺、放生，還要好好豢養。於是獲「賜」的臣子不久就會給白象吃盡家產，要捱窮苦滋味了。
　　如此一來，為何白象會和「昂貴無用」、「大無而當」劃上等號，就已經很明白的了。）

就這樣，鋼琴在我家閒置的時間，比實際發揮功能的時候還要多。相信它一定也深感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悲哀吧！

但最近發生了一件事兒，鋼琴的命運也從此不同了……

欲知詳情，下回分曉。明天再繼續揭曉囉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