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紅燈》
晶晶
都是那個紅燈害的，為什麼它總是紅那麼久，如果它早一點轉綠，今天我就不會遲到，三千塊的全勤也不會飛了，氣人，氣人，真氣人。
那個死愛錢的店長一定高興死了，想到這裡我就更氣了。
三千塊可以做多少事啊！燙離子燙、買三個月的火車定期票、繳將近一半的房租費……心痛啊心痛，越想我心越痛。
還好忙碌的工作讓我暫時忘了這件事。
「來賓八十四號，您點的餐好了。」
我不斷從餐梯取出餐，叫號請客人來取餐。
一個像在大學念書的女學生向我走來。
「妳是八十四號嗎？」
「不是，我剛剛在廁所撿到這個皮夾……」
皮夾交到我手上後，我仍不斷地取餐、叫號、洗著永遠也洗不完的餐盤，但我已經不記得我是怎麼忙過來的了，因為我一直想著那個皮夾。
皮夾裡有身分證和健保卡，所以我知道失主是女的；她和她先生的結婚照，就放在任何打開皮夾的人都會看到的地方。也許她不是我負責的這層樓的客人，或是她早已用完餐走了，所以我才找不到和照片中長得相似的人。
我把皮夾收好，等著，沒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店長。因為店長總是在找機會A員工的錢，事情鬧得最大的，是金庫少了錢那件事。她指證歷歷，說是某工讀生偷的，但她就是不報警，不交出錄影帶。那名工讀生的父親氣得到店裡大發雷霆。店長又變得像烏龜那樣把頭縮起來。後來，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了。
「可是，既然有監視器，應該知道兇手是誰啊？」我問。
「我告訴妳……」和我感情很好的副店長說：「店裡的監視器都是裝好看的。」
我正在猶豫該怎麼處理皮夾時，一個女的衝上樓，跑到我的櫃台前。
「請問妳這裡是不是有一個皮夾？」
她正是那張結婚照中的女人。
我還沒想好該怎麼答，嘴巴就已經吐出了兩個字：「沒有。」
話說了，就收不回來了，所以我快速地想了一遍，女學生已經走了……上面那架攝影機只是裝飾品……沒有人可以證明什麼……是的，不用怕，沒有人可以證明什麼。
「沒有？可是，剛剛……明明……真的沒有嗎？」
這女的長得那麼漂亮，又有先生，就算掉了幾千塊還是很幸福的。我真嫉妒她，也許我早該停止當爛好人。我就是太守規矩了，要是我學別人闖紅燈，今天就不會遲到了。要不是我太善良，心太軟，也不會每次都被男人騙。還有，看看那個眼裡只有錢沒有人性的店長，日子過得多好多舒服，從沒見她得到什麼報應或遭到什麼懲罰。
越這麼想，我就越覺得這個社會對不起我。
越這麼想，我就越覺得自己沒有錯。
「沒有。」我又說了一次。
事後，我才知道，是女學生在樓下認出了女人，她告訴女人皮夾在我這裡。當女人見我不願還她皮夾時，她立刻衝下樓想找那個女學生來跟我對質。她沒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女學生，因為那個總是紅很久的紅燈，一直把女學生留在我們的店門前。
現在我失業了，都是那個紅燈害的。
【2008.05.25／聯合報 聯合副刊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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