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事 ∞ 開端

《白山黑水話情橋》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張系國／金縷衣／知識系統出版公司／1994

情橋在城東北，有時在東南，大抵春夏在東北秋冬在東南，但並非年年如此。方志作「情橋在城東」，實誤。

相傳情橋是千禧年後不久新移民所築，另說是千禧世界商展的大賞特展品，兩說未知孰是。橋的每塊磚都裝有微寶^（註1）及伺服系統，控制磚的大小形狀，在當時無疑是高科技成品。萬有人權公約簽訂後，不經過微寶同意放置微寶成為非法行為。所以情橋是碩果僅存的微寶橋，也是本城重要觀光景點。

情橋本來不叫情橋。它的本名是麥迪森橋。由於移民領袖和商會會長同名，這橋究竟是為了紀念哪一位麥迪森已無可稽考。麥迪森橋的設計，當初是為了防止敵人入侵。有狀況時，微寶的語音辨識系統聽出異於當地人的口音，它所制的磚塊會自動收縮，橋就成了斷橋；狀況消失，橋又復原狀。後來所以會改名為情橋，背後有一段動人的故事。

麥迪森橋橫跨易羅河，附近白山黑水，景色如繪，素來是情侶約會的好去處。有位尾姓青年和女友相約在橋下會面，女友遲遲不來，適值上游豪雨，水位不斷漲高，死心眼的尾姓青年仍然著抱著橋柱不肯離去。眼看尾生就要沒頂，橋墩突然改變形狀，如托盤般載著他節節升高，河水始終不曾淹過他。麥迪森橋從此聲名大噪，當地人因而改稱它為情橋。

那位尾姓青年最後不幸還是死了──他的女友始終沒出現，一個月後他活活餓死在情橋下，這次連情橋也救不了他。有少數史家認為情橋因為尾生餓死殉情而浪得虛名，但大多數學者都肯定情橋是有情之橋，救不了尾生不是情橋的錯。尾生事件後，情橋便改組磚塊阻擋所有通往橋下的小路，不再讓情侶到橋下約會。

在橋上約會自然並不被情橋阻止，但微寶會啟動多媒體監控系統，所以情侶的一舉一動都在情橋掌控中。本地風俗，情侶喜歡彼此情歌唱和，藉著美妙的歌聲示愛。情橋的微寶因此錄下大量情歌，久而久之竟成了民俗歌曲專家。情侶在情歌問答時，情橋往往不得當事人同意就加入合唱。甚至若男方或女方歌喉實在太差，情橋會老實不客氣取而代之。

情歌能用雄渾有力的男聲歌唱，也能用嬌柔細嫩的女聲歌唱。既然在微寶的數據圖書庫內存有大量民俗歌曲，這在情橋原是易如反掌的事。但有的情侶不甘被情橋騷擾，或確實缺乏自知之明，仍然堅持要自已唱，這時造成許多令人遺憾的事故。情橋的某一段會突然崩陷讓兩人落水，有對不謁水性，情侶因此冤枉送了性命，家屬當然一狀告進官裏。法院判決認為情橋無罪。情侶既然選擇在情橋為幽會地點，又不聽情橋勸阻繼續唱歌，就應該承擔一切後果。情人在情橋為唱情歌殉情，轟動全世界，益增情橋的盛名。許多不相干的人也跑來情橋故意製造噪音，試探情橋的反應。情橋不堪其擾，改組磚塊阻擋所有通往橋上的人行道。好事者仍然千方百計上橋，情橋索性廢除人行道，從此只有車輛才能通過。

情橋唱情歌的經驗日益豐富，它在傍晚時會自已唱歌。開怡時附近的居民頗引後為傲，有一座會唱歌的橋能增加觀光效益，促進當地經濟繁榮。可是情橋的情歌問答越唱越長，到了夜深人靜它還在大唱特唱，擾人清夢不說，有時又傳來陣陣哭聲。這大約是情侶分手時，微寶錄下的實況重播。情橋選擇深夜播放，或許想證明它的藝術品味。但近的居民可不這麼想。誰願意忍受一座不祥的哭橋？有人就主張拆橋，但由於萬有人權公約的拘束，誰也不敢造次。唯一的辦法是首先褫奪情橋的公權，其次才能談到拆橋。但幾次公投，這提案都沒通過。

情橋大概也意識到自已是不受歡迎的橋，某年秋天便做出一樁驚人之舉。早起的居民，一天突然在窗口看見如下的異象：長長一排磚塊在河邊蜿蜒的小路彳亍前進！微寶所控制的磚塊移動速度雖慢，步伐的堅定卻不容置疑。「情橋搬家」的消息迅速傳遍全世界，當地居民這才如大夢初醒，他們自私愚蠢的行徑竟趕走了金蛋！但已悔之莫及了。

費了一個月的時間，情橋從城東北搬到城東南，在易羅河入海的附近重組長橋。這一個月裡，追蹤報導的媒體記者可吃足苦頭。鏡頭永遠對著一長列緩緩移動的磚塊，究竟是極枯燥無味的新聞。媒體記者競技的傳統，就是在「情橋搬家」那個月裡建立起來的。從此媒體記者不僅報導新聞，還要在競技場裡鬥獅以娛樂觀眾，打不過獅子的媒體記者被獅子當點心吃掉，大家都認為理所當然。現在稱媒體記者為「獅子的點心」，乃是根據上述的典故。

情橋搬過一次家，食髓知味，後來就常常搬家，人們逐漸見怪不怪。春天和夏天，情橋在城東北對著山唱歌。秋天和冬天，情橋在城東南對著海唱歌。由於它居無定所，情橋在運輸方面的功效並不顯著。但是全世界都知道本城有這座愛唱歌的候鳥情橋，的確替本城帶來不少觀光收入。整體來說，情橋對本城的繁榮有積極質獻。

情橋現在已有五百年橋齡，微寶們的脾氣比較暴躁。坐觀光遊車的旅客到情橋觀光，在橋上除非公認歌喉一流，請勿隨便唱歌危及全車乘客安全。到易羅河附近徒步遊行，如果在河邊的小路上遇見長長一列蜿蜒前進的磚塊，切勿隨便拾起一塊，小心被憤怒的磚塊打破腦袋。

──摘自《小城故事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