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戲》(1)  點擊可直接鏈結

 

  第二天早上,我們仔細檢討了昨晚的缺失,開始重新佈置準備。傑夫負責改良那些抗體程式,好好訓練它們應付各種突發狀況;並且另外又設計了幾種陣法,以備情況緊急時靈活運用。看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,就像已經在電腦中佈下了天羅地網一樣。

  亞瑟則忙著準備外網路的追蹤作業,包括一切有線電纜與無線衛星網路系統。只要今天這個闖入者在電腦中待得夠久,亞瑟就保證能將他的位置定出來。不過,能讓闖入者待多久,還得看傑夫調教出來的抗體有多神通。

  到了下午差不多的時間,我們四個人又開始嚴陣以待,結果這個闖入者再度像赴約一樣準時出現。我們先是看到他的紅點訊號沿著聯線一路跑過來,在一個資料庫前忽然停住,不一會兒的工夫便又溜了進去。組長忽然大叫一聲糟糕,原來這個資料庫有不少的二級機密。傑夫馬上命令所有的抗體向闖入訊號集中,不過幾秒鐘之後,就看到有好多抗體在紅點週圍形成不規則的圓圈,終於把他給圍住了!不料正當所有的抗體開始縮小包圍圈的時候,那個紅點卻突然快速閃了起來,一閃一閃之間便有許多一模一樣的紅點冒出來,簡直就是無性生殖!眼看著紅點愈冒愈多,都快超過抗體的數目了,忽然間所有的紅點好像都接到了突圍命令,同時一起向外衝出去……

  這時螢光幕上一片混亂,有些紅點被抗體一口吃掉,有些卻是同歸於盡,但還有更多的紅點從衝破的缺口溜出去,居然還在抗體外面組成反包圍圈,真像是電動的兵棋推演!只見被圍在裡面的抗體全都急得團團轉,不久就在螢光幕上通通消失了。現在整個畫面上全是紅點在亂鑽亂跑,一閃一閃拚命吃著資料,乍看之下還真是奇觀!又過了幾分鐘,每個紅點好像都已經吃得飽飽的,便開始很有秩序地一個個跑出網路……到最後只剩下一個紅點似乎不肯走的樣子,兀自在螢光幕上輕快地飛來躥去,直到寫完一行龍飛鳳舞的紅字才消失無蹤。

  傑夫漲紅了臉,瞪著死魚般的眼睛,口唇僵硬地把那行字唸了出來: 

  VENI-VIDI-VICI (LJJ), You God damned son of a bitch──

  後面一句螢光幕上並沒有,是傑夫自己加上去的。

  「幹得好!傑夫,我終於定出他的位置了!」原來是亞瑟突然衝過來,表情和傑夫正好形成強烈的對比,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麼興奮。

  傑夫滿臉憤恨地瞪著亞瑟,好像就要一拳打出去的樣子。亞瑟大概是樂昏了頭,仍然自顧自地說下去:

  「他根本不在地球上!我剛才沿著電波的來源向前追蹤,最後竟然追到了月球的寧靜海!」

  「那又怎麼樣,你能抓到他嗎?」傑夫翻著白眼說。

  「現在還不行,但我們至少縮小了範圍。而且我還發現,最前端的訊號功率非常弱,似乎是從小型天線發出來的。這表示闖入者的硬體規模不會太大,很可能只是一個人而已,納蘭小姐又猜對了!」

  這時組長也走過來,和我交換了一下眼色,然後慢慢地說:

  「我們今天的努力總算沒白費。傑夫,別生氣了!你也很有功勞。要不是你的抗體把闖入者困住那麼久,亞瑟也沒時間追蹤到他的位置。」

  「我還要再回去分析追蹤儀的數據,他的載波裡面好像另有古怪!」

 

  第三天上午的工作會議中,亞瑟一開始就搶著報告分析結果。等他講完之後,我簡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只好用詢問的眼光望了望組長和傑夫,沒想到他們卻都沉重地點了點頭。看來亞瑟的話不是天方夜譚,反倒是我自己孤陋寡聞了。

  原來亞瑟昨晚分析闖入者的電波記錄時,在載波中發現一種非常特殊的調變訊號。他儘可能地把訊號放大,試了好幾種解調技術,最後終於把那種奇怪的訊號解譯了出來,結果,結果竟然是──

  「那是闖入者的精神感應波,他把自己的意識直接投射到電波中,與闖入的訊號合而為一……這也就是螢光幕上的紅點會那麼聰明靈敏的原因。」

  我實在忍不住了,開口問道:

  「真有這種事嗎?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?你們三位卻好像都挺熟悉,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

  組長深深地嘆了一口氣,看了看傑夫和亞瑟,然後才慢慢回答說:

  「精神載波的技術在四年前就已經發展成功了。只不過它一直被列為一級國防機密,從來沒有公開過,所以知道的人還不到五十個。真沒想到,那個闖入者竟然也會這一招!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?我們可太低估他了!」

  「那我們該怎麼辦?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每天來去自如……」

  我的話還沒說完,組長就已經站起身來,還做了一個讓我別說下去的手勢……

  「顧不了那麼多了!我們就來個以眼還眼,以牙還牙!」

  組長的計畫,正是要我們也把意識投射到電腦中。如此才可以與闖入者的能力相抗衡,才能有機會將他逮捕歸案。

  五個小時後,傑夫,亞瑟與我三個人,終於做好了意識投射的一切準備。這回組長親自出馬,負責操作一切儀器。我以前從來沒有類似的經驗,可還真有點緊張;於是組長特別安排傑夫和亞瑟先來進行投射程序,讓我有點心理準備,也好請他們等會兒在電腦中接應我。

  終於要開始了,我目不轉睛地看著所有的過程。他們兩人先是平躺在操作檯上,戴上了電極罩,然後雙手雙腳就被固定起來,最後一個步驟竟然是全身麻醉!只見組長操縱著注射槍在他們手臂上按了一下,兩人就很快地闔上眼睛,好像睡得很舒服的樣子。這時腦電波追蹤儀上的波紋慢慢變大,代表他們的意識已經漸漸能夠控制載波。又過了幾分鐘,所有的投射程序全部完成,兩股電波也已經能在電腦中自由自在地跑來跑去了。

  組長回過頭來眨了眨眼睛,示意現在該輪到我了。我趕快爬上第三個操作檯,讓組長幫我弄好一切裝備。正當他要推動麻醉注射槍時,大概是感覺我仍然太緊張,竟然站在那裡遲疑了好久,我還從來沒見過他如此猶豫的表情。最後,他像是終於下定決心,又對我眨了一下眼睛,便輕輕按下了注射鈕﹏﹏﹏﹏﹏﹏

  頓時我眼前一片昏暗,然後立刻又出現了無數五彩繽紛的雜亂條紋,其中還充滿著好像錄音機快轉時的吱吱聲。那些奇形怪狀的條紋也隨著吱吱聲不斷變化,慢慢形成了好多各式各樣的幾何圖形。突然之間我感到一股很強的吸力傳過來,身體就像棉花一樣輕飄飄地騰空飛起,然後又猛然一下落到什麼硬物之上。我掙扎著想站起來,全身卻軟綿綿地使不出半點力氣,正在拚命掙扎的時候,雙手卻忽然被人用力抓住,仔細一看正是傑夫和亞瑟。他們一邊一個將我拉起,我才終於能看清楚週遭的環境。

  原來我們現在已經到了離散式資料庫的內網路中,然而看起來卻和大型購物中心差不多。四週有許多形狀顏色完全一樣的怪異建築,其間則是各種四通八達的道路;不過我也知道,其實這全都只是軟體結構在我們意識中的具象模型罷了。

  傑夫打開隨身的通訊器,試著與真實世界的組長聯絡,好在一切都很正常。組長告訴我們,他已經可以在螢光幕上看見三個光點,甚至還能分辨出哪個光點代表哪個人。我想這大概不是開玩笑,因為我們三人的個性完全不一樣,精神感應波自然也就會有不同的顏色了。

  接著我們就依照組長的引導,埋伏在內網路的入口附近。這時忽然有好幾個巨大的抗體像雪球一樣滾過來,還好我們身上都有識別標幟,可以讓這些抗體認識我們;否則被這麼一大團東西吞進去,非得屍骨無存一命歸「矽」不可。

  我們埋伏了大概半個小時,就聽見入口處的警鈴突然響起,他果然又來了!現在我們才終於明白,他是如何能通過內網路入口的嚴密管制──由於他的意識與闖入電波完全結合成一體,所以很容易就分辨出哪些是需要特殊的通行密碼,比如說指紋、掌紋、聲紋或眼紋識別的智慧型關卡,他當然不會由這些入口進來;不過我們系統中也難免有幾個薄弱的窗口與罩門,一般的闖入訊號很難發現,但是對於他的精神載波卻很簡單。只見他很快又從一個窗口跳進來,然後就大搖大擺向中央走去。

  我們三個悄悄跟著他,暫時先按兵不動。眼看著他悠哉遊哉地在網路中閒逛,輕輕鬆鬆就避開所有聞風而來的抗體,直到選定了目標才停下來。接著他就像小偷開保險箱一樣,在那個資料庫閘門前又撥又轉,不一會兒就打開門進了去。

  我們知道機會來啦!趕快一起衝到門口,傑夫趁機把準備好的NOT圈遞過來叫我待命。又過了十幾分鐘,他終於捧著一大堆位元走出來,傑夫與亞瑟立刻上前一把抱住,我則趕緊拿NOT圈從上頭罩下來。可還真管用,他馬上就全身癱瘓倒在地上。傑夫掙扎著站起來,奇怪的是亞瑟卻久久沒能爬起,原來是我情急之下把亞瑟也罩住了;只有再麻煩傑夫拖他出來,好在沒有受什麼傷。我們三個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不禁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──終於,終於抓到他了。

  我們把他拖進一個空置的資料庫內,準備由我先來問話。傑夫與亞瑟則守在門口以防意外。

  我坐在他身旁,看見他有氣無力地抬起頭來,這還是第一次看清楚他的相貌,果然只是個大男孩。我一眼就看出他是個混血兒,有著東方人的眼睛與西式的鼻子,皮膚白皙,頭髮卻是深黑色;年紀相當輕,一臉聰明相,標準的天才型電腦專家──電腦犯罪專家。

  想到這是我的第一個真實個案,一時之間多年的訓練和理論全在腦海中浮現出來──心理分析、諮商技巧、特殊性格診斷、理性情緒治療、交流方法、完形技術……到底該怎麼開始最好呢?我考慮了半天,最後還是決定先把敵對的氣氛緩和下來再說。

  我先是很親切地向他自我介紹,然後再問他的姓名,他倒是一副蠻不在乎的神情,告訴我叫他李奧就可以。總算有個開始了,我故意慢慢引導他,胡亂聊了十幾分鐘才談到正題。

  「你願不願意告訴我,到底為什麼一直闖進我們的系統?你究竟想找什麼?這是很嚴重的犯罪行為,你知不知道?」

  「這樣也犯法嗎?我從來就沒有偷過什麼東西。」

  「還說沒有,好多資料庫都被你闖進去了!」

  「我只不過隨便看看而已。」

  「你到底想找什麼?」

  「也沒什麼啦,只想找找看有沒有新鮮好玩的程式。」

  「什麼叫新鮮好玩?請你老實一點,你是不是替什麼組織工作?」

  「我說的都是實話,真的只是自己想找些好玩的程式而已,我從來都不會撒謊的。」

  我看他一臉天真的表情,直覺地感到他不像是在說謊,看來還真被我全料中了。

  「李奧,好吧,我相信你並沒惡意,但是你也絕對沒有權利這麼做!」

  「真的不准了嗎?那我以後怎麼辦?」

  「怎麼辦?什麼意思?」

  「那我多無聊呢!你們生活在地球的大都市中,根本不能體會我們月球上有多悶!」

  「這算什麼理由,你也太想不開了!為什麼不去參加一些年輕人的正當活動,非得要用這種方法找刺激?」

  我注意到他眼光中忽然露出悲傷的神情,心想這個大男孩總算有些悔悟了。於是決定讓他靜一靜,自己則走到外面去請示組長如何發落。

  組長在真實世界中,也已經聽到了我們對話的全部內容。他告訴我說,這個事件一定要想辦法大事化小,小事化無,絕對不可以讓消息張揚出去。我們又商量了一些細節,談了半個多鐘頭,我想李奧應該懺悔得差不多了,這才進去繼續我的工作。

  看他坐在角落裡,被NOT圈栓得動彈不得,還真讓人有點心疼。我慢慢向他走去,發現他眼神中的悲傷似乎還沒散掉,真想先好好安慰他一番。可是馬上又想到有任務在身,只好開口就進入正題。

  「李奧,我已經和組長商量過了,我們都非常願意相信你的話。念在你年紀輕輕,決定要給你一次悔改的機會。」

  「妳這麼說,好像我真的犯了滔天大罪一樣!」

  「也差不多了,真是不知天高地厚。我們本來準備請殖民地政府將你遣送回來接受審判,那你可能就要在監獄裡待十幾年了。現在,只要你肯做一個自白記錄,保證從今以後絕不再犯,並且絕對不會把這件事情張揚出去;那我們也不再追究,這件案子就此了結。」

  「這麼麻煩,標準的官僚作風。」

  「別再開玩笑了!李奧,我再提醒你一次,你已經犯了很嚴重的罪行,如果一切公事公辦,你這一生可就毀了!」

  「別嚇唬人好不好,到底要我怎麼做嗎?」

  「那就趕快認罪吧,把你闖入我們系統的前後經過詳詳細細說一遍。」

  李奧露出了一臉委屈相,也不知道是不是裝的。不過這次他倒真的很合作,把整個經過從頭到尾都說了出來──原來他玩這種「遊戲」已經有三年半的歷史,而且手法愈來愈高明;像精神載波的技術機密,也是去年在西岸的一個國家實驗室偷來的。

  我發現他愈說愈興奮,臉上的陰霾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,一口氣連說了兩個多小時才結束。這時我總算如釋重負,站起身來解開NOT圈,告訴他說可以離開了。他走到門口的時候,好像還特別回過頭對我眨了眨眼睛,然後才化做一道紅光飛快離去。突然間我感到疲倦極了,告訴組長說我也要趕快出來。

  逆轉投射的過程實在很不舒服,我靠在操作檯上,頭昏腦脹地,一點力氣也沒有,索性就躺在上面閉目養神,好像不知不覺便睡著了。彷佛還夢見……喔!夢見什麼沒有關係,反正不一會兒就醒了過來。

  我才剛睜開眼睛,就發現有三雙眼睛在瞪著我,一定有什麼不對勁了!還沒等我發問,組長就告訴我李奧不久前又來了一次,而且終於把列為最高國防機密的SW檔案給偷走了。

 

註:

 VENI VIDI VICI,拉丁文,即「我來,我見,我征服」
 
是公元前47年是凱撒征服本都王法那西斯後向羅馬元老院宣告的名言
 
翻成英文就是大家所耳熟能詳的"I come, I saw, I conquered"

 

《戲》(3)    點擊可直接鏈結

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鬧鐘叫醒手指頭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