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事 ∞ 開端

L家鋼琴前情提要：

話說這架黑色大鋼琴閒置了好多年，變成一個既無用處又佔空間的「大傢俱」。我雖然偶覺愧疚，但時間一久，也就逐漸習以為常了。期間我也不是沒有幻想過：或許哪天我又「心血來潮」，想重拾彈琴的樂趣；或以後我有了小孩，說不定他們有興趣呢？

凡此種種，都讓我覺得這鋼琴在未來，還是有無可限量的潛力，絕不會是種浪費。直到上星期五（3號）我下班回家時，卻見原本蓋在鋼琴上的罩子被拆了下來，而且鋼琴也被擦的通體發亮。我立時覺得有什麼事不對勁了……

「發生了什麼事嗎？」我問道。

「哦，」L爸一邊看報，頭不也抬地說道：「明天P阿姨他們會來搬鋼琴……」

搬鋼琴？為什麼他們要搬鋼琴啊？

「哦，因為P阿姨的小女兒最近開始學鋼琴了，所以……。本來P阿姨說要跟我們買，但我們說『送』她好了……」

嘩！十幾萬的鋼琴，說送人就送人，這麼大方呀！雖然它的年齡不小，但折舊下來應該還有個千兒八百的吧！但P阿姨一家和我們的交情非同一般，而且這十幾年的老東西了，換作是我，也不好跟人收錢哪！當然是阿莎力地說「送啦！」，這樣顯得多大方、多爽快呀！

「所以明天就要來搬囉？」

「是啊！」

是啊！反正它已經擺在家裡那麼久了，始終乏人問津，如今它有了新主人，可以重新發揮它身為一樣樂器的功能，我理當替它額手稱慶才是。但是……

但是為什麼我覺得不開心呢？

雖然這琴是花L爸L媽的錢買的，但因為家裡只有我一個人會彈琴（而且當初本來就是買給我練的！），所以我也理所當然的把它視為「我的鋼琴」了。所以，就算我再怎麼忽略、遺忘、不理它，它就是我的，清清楚楚，簡單明白。可是現在L爸L媽「竟然」「未經我同意」，也沒和我打聲招呼，便要把它往別人家裡推，這叫我如何能夠忍受？於是我瞪大了眼，「呼」地一聲，站起來說：

「哦……那是有請人來搬嗎？」

「P阿姨說她找了搬家公司……1500元哪！」

怎麼，你們以為我會大吵又大鬧嗎？別傻了！縱然我有千萬般不捨，但這些年我的確沒有好好利用它，再加上我之前是在如此「不光彩」的情況下，結束了學琴。所以我知道，我已經失去挽留它的資格。

這時，我一個箭步衝到鋼琴椅子旁，一把掀開椅蓋（鋼琴椅子的坐墊處可以掀開，下面有一點空間能放琴譜或雜物），發現裡頭空空如也……

「L媽，我的琴譜呢？」我喊道。

我學琴少說也六、七年了，結束學琴後，最後我只精挑了這幾本我最喜愛的琴譜，將它們放在椅子裡，興之所致時便彈一會兒。鋼琴要送人了，這琴譜我可不能不拿。但現在裡面被清個一乾二淨，該不會是被L媽給丟了吧？

「哦，那個啊，我放在旁邊的箱子裡了。」

於是我又跑到箱子旁，打開一瞧，裡頭放的果然是我最鐘愛的幾本琴譜。還好，這些還沒丟失，要不然我學琴這麼多年，卻什麼證據都沒有了，那不是很淒慘的嗎？

吃晚餐時，L媽也像是頗捨不得，不停絮叼著有關鋼琴的事：

「這鋼琴啊……是在妳五歲時買的，也24年囉！在我們家是第二古老的傢俱了……」

「那第一老的是什麼？」

「那台綠色冰箱啊！它27年囉！」（我家目前有一黃一綠兩冰箱。綠是舊，黃是新。）

「所以我到底學琴多久了啊？」

「妳是幼稚園就開始學了啦！民國73年買了鋼琴，妳爸爸年底就被調走囉……」

原來鋼琴也是我相依為命的物件之一，但我怎麼就都不懂呢？

「……想當初我去還標會，才買下的。」

「不是跟舅舅借錢了嗎？」

「是有借啊，但還是不夠，又去標會。」

「那時是十萬元買的呢！」

不要說是24年前了，就算是現在，十萬元也不是個小數目呀！更何況是廿幾年前，那十萬元是多大的一個數目呀！原來父母對子女的栽培從來都是不遺餘力，但我們總是不知道珍惜。

我覺得有點感傷，但又不知能說什麼。於是只能隨口說道：

「真沒想到家裡竟然有鋼琴和冰箱，這樣老的兩種傢俱呢！真是難得呀……」

L媽促狹地笑說：「是啊，現在鋼琴沒了，只剩冰箱啦！不然這樣好了，這冰箱就留了給妳當嫁妝好了。」

「我才不要！」

這時氣氛才稍見輕鬆，於是我趕緊轉移話題，扯到學校的事去，不想再耽在鋼琴這個令人傷感的事上頭了。

其實後來我真的有想過，要再恢復彈琴。但L爸這人，有時就是特別的X（這個字眼，還是別說出來的好！）

我記得許久之前（已經是國中以後的事了），我突然手癢，就兀自彈了起來。但因為太久沒接觸了，所以彈得斷斷續續，非常不悅耳。這時，L爸走下樓來，說：

「喲！妳學了那麼多年的琴，怎麼就彈成這樣啊？」

我聽了很氣，馬上就蓋上琴蓋，不彈了。但L爸卻還要繼續說：「啊……怎麼不彈啦？」

他就是這種討人厭的樣子，所以我再也不在他們面前彈琴了，因為不想自取其辱，招人揶揄。所以他們可能從來也不知道，其實我都是趁他們不在家時，偷偷地彈一會兒。

有時想想，自己也真是X（同樣消音）。有機會彈時不好好練，到最後都生疏了，才想要裡想要抓住些什麼。人就是一直在悔恨和無奈中渡過的嗎？

星期五晚上，我才終於想到要幫我的鋼琴拍幾張相片。

雖然它在家裡的時間很長，但我們總覺得它好端端地在那兒，不會有什麼變化，當然也就不曾想幫它拍照「留念」了。而且經年累月下來，它的四周也堆了好些雜物，要拍張「畫面乾淨」的相片，也還真不易呢！

因為隔天就要來搬了，所以L媽早把周圍淨空，非常適合拍照了。但那天晚上L爸卻待在客廳中不走，於是我一直等一直等。好不容易到凌晨十二點多，我才躡手躡腳地拿著相機，跑下樓，替鋼琴拍了很多照片，做為最後的紀念。

我本來還在考慮，搬鋼琴時是否要在場呢？說實在，有點不想出現哪！所以我也刻意不去問P阿姨幾點要來。但隔天早上十點時，L媽便喊我起床，說人家十一點要來，叫我下去和鋼琴合照一下……

所以，該避的還是避不掉。而且如果我不在場，搞不好P阿姨還以為我不開心呢！

罷了，下去就下去吧！鋼琴買來家裡的那天，我在場；如今它要離開了，我也好該送它一程才是。於是我很快地梳洗完畢、換好衣服，就到客廳了。

L媽見我下來，把相機遞給我，叫我把握機會，趕緊替鋼琴拍照留念吧！我不敢說昨晚已拍過很多了，只好又拿起相機亂拍一通。這時L媽這時突然說：

「LJJ，妳會不會捨不得啊？說實在，我還真有點不捨呢！畢竟它在家裡也那麼多年了……」

「……」我能說什麼呢？

「妳都沒有想要再彈琴嗎？」

「有啊！」我不知哪來的「勇氣」，把話一股腦地傾出：「其實我有趁你們不在家時，自己彈彈琴……」

「是哦！妳還會想彈啊？」

「是有想過。」

「那妳怎麼不說呢？如果妳講的話，我們就不會把琴送P阿姨了……」

「你們有問我嗎？」

這次「送琴」的事件裡，我似乎是最沒有立場說話的人了。可不是嗎？我那天下班回家，L媽便已把東西都整理好，蓋琴的罩子也都拿去洗了。事已至此，就算我說真的想再彈琴，又能怎麼樣呢？而且我一向的態度，不也讓大家覺得……我就是放棄了嗎？

我假裝拍照的工作結束後，L媽叫我「最後再去彈一下琴吧！」，並囑L爸好好幫我拍幾張照片。於是我拿了琴譜，翻到自己最熟悉的那一首歌，彈了起來，L爸在我四周「劈劈啪啪」地照個不停。

這時我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。正當我百味雜陳時，L爸卻又發作了：

「吼！人家七年都可以培養個醫生了，我們讓妳學琴八年，卻只出了一個半調子……」

我聽了實在怒，於是又停手罷彈，忍不住和L爸大聲起來：

「你一定要這樣子嗎？我多久沒彈啦！當然會彈不好啊！現在都什麼時候了，你為什麼還要這樣虧我呢……」

我知道我只能這樣大聲咆哮了，要不然我的眼淚可能會掉下來。

這時L媽從廚房裡跑出來打圓場：「唉呀！你們父女怎麼又吵架了呢？LJJ妳別理妳爸啦！妳也知道他就是這樣的啦……」

我坐在椅子上，彈也不是，不彈也不是。這時門口忽然傳來停車的聲音，L媽說：「是不是P阿姨來了啊？」。我也趁機走到門口，假意張望著。

結果並不是P阿姨。

但氣氛已僵，我也不好再回頭去彈了。於是我再度拿起相機，替鋼琴照相。

終於，P阿姨和她女兒來了。她先不斷道謝後，稍做停頓，才從包包裡拿出個紅包袋，說：「士頭（L爸的綽號。士官長頭頭的意思），我看這個還是給JJ好了……」

說完便要把紅包給我。

我連忙拒絕。道：「哎呀！阿姨妳不要客氣了啦！再說，這鋼琴也不是我花錢買的呀！」

P阿姨聽完，這才收起紅包。但她又接著問說：「JJ，妳會不會捨不得啊？」

（哼！知道還問，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？）

但我又強顏歡笑地說：「不會啦！而且我也好久沒彈了，妹妹現在正在學琴，送給妳們才好呢！」

雖然這也算是真心話，但總是覺得難過呀！

我知道，我隨時都可以說要去P阿姨家彈琴，他們一定不會不        歡迎。但這就好像嫁出去的女兒一樣，就算她常回娘家，但不管如何，她的身分已經不同了，再也不可能是家裡原先那個未婚的女兒。她現在是人家的老婆、媳婦，這已是個既定的事實。

就好比我雖然可以到P阿姨家彈琴，但那畢竟是別人家了；鋼琴也不再是我的鋼琴，而是妹妹的琴了。

這種感覺，只能用失落和惆悵，才能勉強形容吧！

搬家公司來了，不一會兒，三個壯漢就把鋼琴給運了出去。P阿姨再次匆忙地和我們道謝，便趕著給搬家公司的車帶路，所以她和妹妹也一陣風地走了。

家裡突然一下子又靜了下來，只剩L媽在掃地，我坐在椅子上發呆。L爸因為方才「得罪」於我，這會兒想要跟我和好，於是涎著臉說：

「妳在想妳的鋼琴啊？」（他安慰人的技巧實在有夠差的。）

我不想透露出傷感的情緒，於是決定用嘻哈的方式帶過：

「才不是咧！剛剛那個P阿姨啊，怎麼就當著你們的面前掏出紅包呢？這叫我怎麼收得下手啊？她真是好不識相，應該趁沒人時，再偷偷塞給我的嘛……」

「哈哈哈……，妳才不會拿呢！」L爸笑道。

我也跟著笑。

於是我知道我已經成功的掩飾過去。L爸見事有轉機，就趕緊宣布我們中午出去吃頓好料的吧！

望著客廳那空盪盪的一角，矗立多年的黑色龐然大物沒有了，只剩下一面慘白慘白的牆壁。L爸L媽在門外聲聲催促著，於是我拿起外套，頭也不回的走出去了。

《我的鋼琴》

　這就是我的大笨琴
　它在L家的最後一天，難得的光鮮亮麗呀！

《最後一彈》

　曲終人散，回頭一瞥
　嗯～最後一彈

《鋼琴特寫》

　搬家公司的人說……這琴是進口的，保養得挺不錯
　P阿姨聽了，好不開心哪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