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事 ∞ 開端

媽媽，您知道嗎？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們之間的溝通有問題。

我已自認算是個和父母感情不錯的孩子了，雖然我每天都會和您們聊天，分享工作、人際點滴，但其實還是有很多話沒說。為什麼不說呢？一方面是想保有自己的秘密，有些則是……連我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麼。

我應該算是個簡單、好懂的人了吧！有些才認識沒多久的人，都能頗準確地撂下：「妳是不是這樣想的？」、「其實妳是這樣的個性，對吧！」等等的評語。他們透澈的理解讓我訝異，究竟是我太容易被剖析，抑或他們都是心理專家呢？

啊，扯遠了。剛剛我要說的是，既然連外人都可以明白的我，在如此親近，又相處了近三十年的父母眼皮底下，我當然更是無所遁形了，您和爸爸可說是世上最瞭解我的兩個人了。但，我是很多面的，其實每個人也都是很多層的。有些地方─我不知到底是在心底的哪一層之下─我相信那是永遠都沒有人能闖進去的部份；當然，這包括了父和，和我將來的另一半。

這個部份，嗯，我暫且稱之為「秘窖」好了。裡面藏的東西可多了，一切不想訴諸人前的隱私和秘密，還有成堆奇奇怪怪的幻想，都被妥當地收藏的。此外，各種面向的我──邪惡的、自大的、自卑的、自以為是……等等一切有違良善社會觀感，在平日不能肆意表張的，也都在這裡安居。所以秘窖雖然只在方寸之間，但裡頭擁擠繁忙的程度，連我也不敢輕易去度量。而隨著年紀的增長，秘窖裡的住戶也越來越多。

雖然我也幾度想偷偷放幾個人進來參觀，但畢竟還是羞於開啟。因此到目前為止，能進出其中的，還是只得我一人。

所以，媽媽，連我─秘窖唯一的主人─都弄它不懂時，雖是親如父母的您們，又怎能完全清楚我呢？

您常常說我很固執、想法怪異。其實我做的每件事自有理由，只是有時基於很多原因，而不想說明。好比那次餐廳事件，您一開始便口氣不佳，又在外人面前這樣說我；一來我覺得沒面子，二來這件事好像也沒啥大不了的，實在不須如此大動肝火。但您的態度也讓我不高興，所以我就不想和您解釋了。

好幾次您說我「為什麼會這麼想，實在很奇怪」，但當我和同輩的朋友提及時，他們卻不並認為這樣很怪。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代溝嗎？或許代溝是真的存在，只是我不知那會是多深長和寬闊。

有時我覺得我們可以聊很多，但有時卻又都不懂彼此在想什麼。彷彿兩個語言不通的人，各自猜度著對方的心思，但猜對猜錯就不得而知了。

可是，媽媽，您知道嗎？您那天說的話，真的讓我感到又生氣又難過。為什麼您要這麼說呢？做人非得那麼現實嗎？

我知道因為我的一事無成和無能，讓身為父母的您們很是擔憂；而且您總是說這是您們的經驗和人生歷練，要我當借鏡。或許是吧！但我真得都聽您的嗎？您怎麼能確定，您所認為的都會是對的？您不也說了：「或許我們『以前的人』所想的，和你們現在的年輕人不一樣了吧？」所以，您怎麼一面這樣說，一面又喝斥我呢？

我知道您也都是為我好，但事情原就不是您所希望的那樣，我一早也都先澄清過了，是您自己不願相信，俟確定事不可為時，便又不讓我這樣做了。為什麼您一開始不接受我說的？還大方的說沒關係（現在我已經不能確定，當時您是假裝「瞭解了」；或是始終認為此事有希望？）。待知道不可能後，才叫我放棄？這樣翻盤的結果，讓我覺得很不舒服。

其實有好多事，我都想跟您講清楚，但就是開不了口。我也不是沒考慮過寫信這個方法，但每每抽空在腦中構思內容時，想到最後的結果就是放棄。

而且，我要承認，身為女兒的我，瞭解父的程度遠不如您們對我的清晰。我一直恣意任性地揮霍著您們的溺愛，做為這個家中唯一的女兒，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。但這個問題始終困擾著我，為什麼我不能好好地、完整地，把心裡的想法跟您們說呢？還是說，這道鴻溝永遠橫亙在父母和子女之間？

因為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，沒有人能真正瞭解另一個人。就好比兩人憑著自以為對對方的瞭解，站在以自己為中心的島上，試圖想像對方的島上有什麼風景，但這樣描繪出來的風景，到底有幾成的真實度？我很懷疑。

再加上我們呈現出來的，並不一定是最真實的一面，所以又讓隔空繪圖的工作困難了許多。

我就知道，這封信寫下去的結果，就是一個「亂」字。因為有太多話想說了，積壓多年的心底話，豈是一時半刻能講得完的！但是，您那天說的話，我到現在還不能忘懷；我已經那麼大了，有些事能不能放手，讓我自己決定？

或許父母的天性就是管束孩子、為孩子操心，而小孩的「責任」就是和父母反抗吧！沒有叛逆期的我，怎麼反倒越大越會和您們作對了呢？

我想，就讓時間來證明誰是誰非吧！但誰來告訴我，我要怎麼做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