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求婚】

 

年過三十之後,身邊的親朋好友無不更加關切著她的交友狀況。只要稍要那風吹草動,母親便追問不休;父親則是採取暗暗觀察的方法,再冷不妨地拋出問題。無論是哪一種,都讓她飽受轟炸和驚嚇。

 

好比前陣子,一位新來的男同事因不熟諳業務,人還算勤勉,常主動加班,也就發生了幾次夜間打電話向她求救的事兒來。起初母親還沒怎麼生疑,但她那一向冷門的手機經常響起後,就算是再遲頓的人,也嗅出那麼一絲可疑的氣味來。

她解釋說對方是新同事,可母親偏不相信,認為那是她怕羞害臊的說辭。後來母親竟偷偷查看她手機的通訊錄和來電紀錄,為此,她和母親起了好一番爭執。後來她索性將通訊錄裡的姓名,統統換成了英文,好叫他們欲查無門。

而父親則是用一副分析的口吻道,人家一定是妳有意思,否則放著那麼多同事不問,為什麼偏偏抓著妳不放呢?他這是在向妳示好哪!可得趁此機會……

她不待父親說完,便諉稱頭痛要進房休息,也不管父親相信與否,抓起了包包就往房間逃。

 

 早些年她相當排斥「介紹」、「相親」等方式。她的條件雖不是頂優,可也差不到哪兒去,不至於淪落到這種地步吧?

但隨著每年那張生日賀卡─現在竟只剩購物台會寄卡片給她了─使她逐漸明白,有些原則還是得放下的好。於是她終於答應了讓父母幫她介紹那位「夫妻倆都很親切,兒子也很優秀──就是矮了點」的男子。

可當她聽到男子對於雙方父母要撮合他們一事,只是笑笑沒答話,她的氣便不自一處來。怎麼,他高傲、他挑三撿四嗎?那她要便要比他更高傲、更挑剔。於是她跟母親說對這男的沒興趣,不必費神介紹了。

母親瞪大了眼,正要開罵時,她把雙目往上一翻,說,這男的小家子氣的要命,我不要。雖然後來證實了,對方因為連續加了三天班,精神不濟,根本沒聽清楚父母所言,但她已將他列為拒絕往來戶,任憑母親說破了嘴,她就是鐵了心腸,弄到最後兩對父母都尷尬不已。

 

眼看原本可能是一段不錯的姻緣,就此被她硬生生斬斷,要說不後悔,倒也自欺欺人了。於是在卅一歲生日的前兩個月,母親說要帶她去拜拜時,她表面上雖嗤之以鼻,但還是二話不說地跟著母親去了。

到了廟裡,她看著不會電腦的母親,拿著那張託人從網路上找來,所謂「非常靈驗」的秘法在按步施為時,又感到自己實在是奇蠢無比。

這號稱三個月內必定生效的秘法,要準備「三種圓的水果」、「一面圓的鏡子,拜完後要每天照」、「一小捆紅線,回家後在左手腕上繞三圈,並打死結」……等等,都讓她覺得荒謬透頂。她未來的另一半竟是要靠照天天照小圓鏡,和纏在手上的紅線來找嗎?不,這實在太可笑,她無法接受!

 

而且當她要抽籤、擲筊時,母親又語帶瞹眛地讓她向神明請示「若有喜歡的對象,明年是否可成?」。她似乎受到了某種侮辱似的,憤憤地反駁說目前並沒有意中人,但母親並不接受她的解釋,仍要她這麼問。她氣得顧不得正在莊嚴肅穆的廟堂之中,當場又和母親爭了起來。

完了。她心想。好容易才和母親來這兒走一遭,卻在大殿中吵架。神明不降罪於她便已是萬幸,又怎會給她指引明路呢?但世事往往出人意表,她第一支就抽中了「大吉」的籤,而且很迅速的便得了三個聖茭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她,拿著印在黃色薄紙上的籤詩,還有那小圓鏡和紅棉線,混著一路的疑惑回了家。

 

沐浴後,她拿著紅線到父母房裡,請母親往她手上繞圈、打結。母親還在氣頭上,於是兩人一言不發,纏綁的動作只是靜默的進行著。父親對下午的事顯然一無所知,還頻問到底抽了什麼樣的籤?空氣中的沉窒感,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來,她很想叫母親快一點,或者別弄了。正當她要講話時,母親終於完成了。

母親拿起剪刀,要剪斷餘下的線,卻不慎誤剪了另一端,竟將綁好的紅圈圈給裁斷了。

 

「直到遇到『那個人』,千萬不能將紅線拿下。」這幾個字隨著散開的紅線,在她眼前跳動著。這算什麼?才剛綁好的姻緣線便告夭折,這無疑是個極壞的兆頭,再加上先前的爭執,今天根本就是災難一場!

  於是她發起怒來,扯下仍然圈在手上的斷線,扔在床上,說,我不戴了,這根本沒有用嘛!母親氣極了,也說,要綁不綁隨便妳,我也懶得管,然後就那麼走出房間了。她為母親的舉動所驚,仔細一想,自己似乎真有點過份,但又不知該如何和母親講和。於是只得撓了撓頭,先回自己房間。

 

十來分鐘後,母親才又回房來。方才始終坐在一旁旁觀的父親說,現在究竟要怎樣啊?拜都拜了,真的不戴了嗎?

母親望了望方才那小型戰場,突然「噗哧」一聲笑了出來,說,你女兒啊……,邊說邊指著床上,她把那段線拿走了,你沒瞧見嗎?

父親轉頭過去,果然只剩下剪刀和那球散亂不成形紅線。於是兩人對望了一眼,先是同聲笑了起來,接著又深深了嘆了口氣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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