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午十點四十九分,我正和一疊待上網公告的研習資料奮戰時,手機響了。

誰啊?望著複製到一半的「用快門寫臺灣史─館藏日治時期寫真帖展」,我嘟囔了一聲,「討厭。」

推開滑蓋後,一陣「ㄐㄧ~ㄘㄚ~ㄐㄧ~」的剌耳雜訊聲傳來,我皺了皺眉。一個低沉女聲道:「喂喂,妳在忙嗎?」

CP嗎?」這樣重低音的女生,不是高中同學CP還有誰。她又怎麼啦?

「那個……我想請妳幫個忙。妳方便講話嗎?」

果然不出所料,無事不登三寶殿啊!些許不耐和厭煩的感覺,又爬上了眉頭。

 

確定了要念社會組後,高二時面臨了換班級的命運。坐在嘈雜又陌生的教室裡,一陣彷如被蒙了眼推到大街上的不安與惶惑,冰雹敲打著每根緊繃到不能再緊繃的神經。二年五班,這就是以後要待兩年的地方嗎?我能順利考上大學嗎?熟悉的臉孔的確有那麼幾張,但從前和她們也不太熟……我混得下去嗎?

正在胡思亂想之際,一把極富磁性的聲音自我後腦杓響起:「喂,我叫MCP,妳是LJJ?」

我猛然轉過頭去,看到的是一個膚色黧黑,但牙齒卻白得驚人,並且削著一頭超「男生頭」的開朗女孩。

我僵硬地扯開了嘴角:「是啊,我是LJJ。之前在二班的,妳呢?」

 

這幾年生活變化的既緩慢又快速。有些朋友已是認定了「至死不渝」的那種,每天在MSN上不聊個幾句,便覺得渾身不對勁,感覺好像我們都還是窩在學校宿舍裡煮食火鍋的小大一,但還有更多人卻已是下落不明了。每每從同學口聽到誰誰誰結婚了(哇,那個醜女也有人要?)、誰誰誰出國唸書去了(哼,還不是靠著家裡有錢?否則以他那種爛爆的程度……)、誰誰誰當了老師(吼,那個從前上課打瞌睡,作業也不交的傢伙啊!)等等,總令人感到世事多變。前一刻還翻著剛拿到手的畢業紀念冊,同學們在教室裡追逐著、互相在制服上簽名留念;下一刻忽然就站在卅歲(而且徬徨)的路口了。而那個當初聽我傾吐了許多小憂小愁的心事,一同在校刊社教室裡揮汗的校對稿件,還有在假日拼了命練習廿五公尺自由式的CP,曾幾何時,已經慢慢淡出我的生活了

 

研究所畢業後,CP說要留在C縣工作。期間只偶爾聯絡過幾次,而且都是要找我「幫忙」:

「喂喂,JJ啊,我的朋友被調到T縣了,妳可以幫她找房子嗎?」

JJ啊,不好意思哦,可以請妳幫我買名產寄過來嗎?我男朋友說想吃欸。」

有好一陣子,看到喧叫不休的手機螢幕上閃爍著是她的名字,心就會先揪一下。到底,這會兒又是什麼事了呢?而且她的狀況好多,一會兒是這樣,一會兒又是那樣。有時幫不上忙,掛掉電話後,卻隱隱覺得有些抱歉;我是這麼沒有用、消息這麼不靈通的人啊!連一點小事也無法解決呵!但我明明對她的諸多請求,感到煩膩了不是嗎?這是一種怎麼樣的奇異的情緒啊!

 

「媽咪呀,這就是我的好朋友,MCP。」

 

高二結束那年,CP決定留在市區打工賺錢,不回那個乘坐火車要花上一個小時的家過暑假。而且她非常「勇敢」的搬出學校宿舍,在外賃屋而居。在那個年代,還有這個純樸的小地方,住宿生想自行租屋,可說是困難重重、石破天驚。不僅教官會一而再、再而三的拜訪和確認,而且她家裡好像也不太贊同?

我疑惑著家境不是很好的CP,為何堅持要搬出宿舍?但她總是吞吐著不肯明說,只含糊重複著宿舍裡的同學很吵,作息時間不同,還有人會偷內衣褲等等。但我卻直覺得此事和「男人」有關。她不是──不是說之前打工時,有位社會人士對她狂求猛追嗎?

但既然她不說,我也沒有擷取別人思想的能力,只能悶著頭幫忙打掃新家──一間在學校附近、又矮又小又悶熱的雅房。照我看來,此處環境並沒有比學校那廿年的老舊宿舍,高明到哪裡去,可房租卻貴上了好幾倍。但看她一副喜孜孜的模樣,也就忍住不說了。

結束了辛苦的清潔工作,我又帶著她回家,拿些整理好的生活用品給她,電扇啦、餐具啦等等。母親也親切的留她吃飯,並嘮叨著獨身在外要小心,尤其是女孩子,更得注意安全……云云。

CP一邊喝著玉米濃湯(母親已經好久沒做這道湯品了。託她的福,我才能喝到哩!),一邊點頭稱是。事後她悄聲對我說:「妳媽人好好哦!」

 

「嗯,我有空啊,妳怎麼啦?」

「那個……」CP的聲音非常急促,好像剛跑完了一千公尺,上氣不接下氣中還帶點驚慌。「我想跟妳借錢啦!」

借錢!

終於──終於面臨這種窘境了。國中時一位極親近的長輩借走了購屋的頭期款,有去無回後,自此爸媽便不時殷殷叮嚀著:

千萬不能當保人!

千萬不要借錢給人!

 

我困惑地仰起了頭:「如果是好朋友呢?如果他真的有困難呢?」

向人借錢是一件多麼難開口的事啊,如果他們得跟父母、兄弟姊妹之外的「外人」借錢,情況應該是窘迫到極點了吧!而且我的朋友都是好人耶!他們怎麼可能,怎麼可能借了不還呢?

「講到錢啊,六親都可以不認了,還講什麼好朋友不好朋友的。」父親扳起了臉。「如果真要借,那筆錢就當作送人了;對方要是有還,就是撿到啦!」

這什麼道理啊!(什麼世界啊!)我不懂。借錢還錢,不是天經地義的嗎?

母親接著講了幾個親友慘痛的案例,務要加強我的警覺心。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,反正,以我這樣少得可憐的薪水,存款有是的有,但不多就是了。誰人會來找我借錢呢?

 

JJ,妳覺得我穿這套衣服好嗎?」CP在我面前轉了一圈。「妳呢?妳要穿什麼去面試?」

「我……」我覺得我根本就考不上啦!心底一個小小的聲音說。但在她面前,卻有一種不肯,也不能服輸的莫名倔強。「嗯,我週末才要去買。」

CP又轉了一圈,才拉了張椅子坐下:「妳不是也很喜歡國文嗎,怎麼沒填中文系?妳填的那個什麼行政管理系……行管系是做什麼的啊?」

鬼才知道行管系是幹嘛的。就是因為分數不夠,所以才淪落至此啊!倒是CP果然填了中文系,而一向獨立、早熟(當我還為了沒錢買唱片而煩惱時,她已因打工而小有積蓄了)、盛氣凌人(對我除外)又聰慧的她,這次面試當然是胸有成竹。我幾乎可以預見川堂的牆上,貼著校裡最資深的國文老師陳X,以濃黑的墨汁在用鉛筆劃了淡框框的大紅紙上書著魏碑:

賀!三年五班,MCP高中○○大學中文系。三年六班……

 

放榜了。

CP果真成了○○大學的準新鮮人;而我,不但推甄失利,就連聯考也遺棄了我。於是當她開始高中生涯三年以來,最快樂的一個長假時,我卻在八月中旬扛起了書包,帶著沉重又蒼涼的雪恥心,踏進了火車站附近,中山路上的重考班。日復一日,一個星期六天,從早上七點到晚上九點半,和其他幾十個原因各異的高四生,在擺滿了一列列慘白兮兮的木製桌椅、廿十坪不到空間裡,用痛苦鞭策著疲憊的身心。這裡是我唯一重新做人的出發地。衝吧!聯考怪獸,明年我將征服你。

在上課、自習和模擬考的空檔裡,有時我會想起在C縣求學的CP。她現在在做什麼呢?

{未完待續}………….. 980825友誼排行榜(二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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